2012年11月2日 星期五

走一條不尋常的路(by 余安邦)


《張老師月刊》201211月號,《回首,余德慧》專輯。
 

不必在意「夢」揭露什麼奧祕,或者夢裡的喻象是什麼?也不必去解夢,只是把夢當做是生命的經驗,生命就可因而立體化地豐富起來。

──余德慧《生命夢屋》




走一條不尋常的路


余安邦

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 副研究員


余德慧教授(右3)於201191-3日參加「第七屆華人心理學家學術研討會」時,與其恩師楊國樞教授(右5)及余安邦教授(右1)等合影留念。(該會乃由楊國樞教授發起成立,每2~3年分別在臺灣、香港及中國大陸等兩岸三地輪流舉行。)(圖片提供/余安邦)

  我和余德慧先生同是屏東子弟,他來自潮州鎮,我是林邊鄉人。民國63年,我考上台大心理學系,與正在念研究所的他結識,但彼此不太熟悉,直到我大三後兩人才有較多的互動。之後,我念博士班時,因與他同是楊國樞教授指導的學生而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和交流(余德慧先生於1983年取得博士學位,他的博士論文同時是由柯永河教授與楊國樞教授共同指導)。

  記憶中,余德慧先生是位「文藝青年」。據說他就讀省立潮州中學時便熱衷文學創作、編輯校刊;當我還在讀碩士班時,他已是《張老師月刊》的總編輯,每期月刊幾乎都可以看到他撰寫的精采文章!

  在那個年代,隨著月刊在島內普遍發行,余德慧先生的橫溢文采、滿腹經綸早為人所稱道;在學術、文化和出版界也逐漸闖出名號,以致他後來在台大心理學系授課,學生爭相搶修的情景,時有所聞。尤其當年他和楊國樞教授共同開設的「生死學」課程,更是全國創舉,引起很大的轟動。另一方面,他交遊廣闊、待人親切,研究室內同事、學生或訪客始終絡繹不絕。

  回想念大學時期,臺灣正處於經濟起飛,風氣漸開,學生視「抽菸」為流行。印象中當時的余德慧先生,菸癮就非常重,這很可能是導致他後來身體不是很勇健的原因之一。另外,他很早就懂得品味咖啡,每每經過他的研究室,總是菸味、咖啡香迎面而來。在我的記憶裡,那是余德慧先生獨特的生活品味與本真情調。

  後來我從博士班畢業,與他的接觸變少了,直到2000年,我們應楊國樞教授與黃光國教授之邀,一起參與教育部「華人本土心理學研究追求卓越計劃」,才又有較密切的合作與相處。我們也在此項計劃結案後繼續推動華人本土心理學,希望在研究問題意識、理論架構及立場觀念上,擺脫西方學術知識霸權的既定框架與「殖民」,但也試圖迂迴繞道並取其菁華,發展出臺灣自身,具文化性、臨床性及現場性的心理學思想知識與實踐經驗。

  余德慧先生在研究道路上,總有其獨到見解。就我所知,他的博士論文與早期研究較偏向於實證、量化的取向範疇;但在他赴美做博士後研究之後,便轉往現象學、詮釋學的研究途徑與理論思維。然而,有些人可能會質疑余德慧先生:「既然是在推動『華人本土心理學』,為何還要多此一舉,甚至「自相矛盾」或「誤入歧途」的引進歐陸哲學來探究心理學?」

  關於這點,我想替他稍做澄清。在我看來,余德慧先生是在選擇一條「迂迴的道路」前進。他很早就察覺國內心理學數十年來受西方影響頗深,且甚缺乏自身的歷史性,而哲學性思考也相對薄弱。借用法國漢學家法蘭斯瓦.余蓮或弗朗索瓦.于連(Francois Jullien)的觀點,他認為我們必須「借道西方」(特別是歐陸)回歸自身,從「他者」(尤其是歐陸哲學)的眼光來探索與理解自己的文化,從而真正走入華人的生活世界。對余德慧先生來說,現象學、詮釋學,以及後現代、後結構理論,便具有知識、理論和思想上的深度與廣度,得以為華人本土心理提供豐富養分,開闢出另一番新視野與新格局。

  事實上,余德慧先生日後也的確將本土心理學與社會問題及當代思潮緊密連結,賦予其濃厚的在地文化性;並從國人所談論的緣分、命運、信仰等議題走入人的內心世界與受苦現場,增加心理學的層次和厚度。而這些過程,更促使他晚年極力倡導人文臨床與療癒(療遇,encounter)之理念,親炙人類的脆弱心靈和社會苦痛,全心投入柔適照顧與臨終關懷,為受苦之人提供陪伴與膚慰,且與之進行靈性對話。

  記得某一年,我曾造訪余德慧先生屏東老家,他家看起來就像個小禪寺或齋堂。最近我才從他的大哥口中得知,他父親是位小學老師,年輕時就對佛學深感興趣且造詣精微,假日常到鄰近村庄宣揚佛法。我這才瞭解,余德慧先生長期對宗教經驗的熱衷鑽研、人性的深刻理解和社會的無私關懷其來有自,在他年少時早已耳濡目染,進而道成肉身、凝鑄成型。

  我常覺得余德慧先生這位優秀而拔尖的學長,對於學術、教育、社會的使命感,是火鳥般燃燒式的奉獻。縱然晚年受病魔摧殘,但他仍無怨無悔地付出與投入。這樣的風骨亮節是為人所感佩與景仰的。相信在許多人心中,余德慧先生將是位永遠令人懷念的先覺者與先行者。

  日前,一位高中退休國文老師寫信告訴我說:「余德慧老師的著作在我這一代當導師的夥伴中,影響力相當大,學校經費寬裕時,似乎導師辦公室都訂有《張老師月刊》;有些篇章,老師們也會印給學生閱讀,以便討論。」

  即便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屬於那個時代的一切並未消失,都還深深烙印在我們心裡。

(文字整理/張桓瑋)

1 則留言:

  1.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對「人的內在狀態與世界的關係」的描述開始使用了「空間」這種詞彚,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對「人的內在狀態」的描述使用了「時間」這種詞彚,接著,也不知道從誰開始對這種「空間」及「時間」的狀態採取了「幾何學的描述」,於是空間與時間就開始進入種種「結構」的描述法之中,對「空間」最早的印象是余德慧的「discourse space」(論述空間,但他透過語境脈絡取名為「草擬空間」),然後是傅科的「間距」、heidegger的「切面、剖面」、Lacan的「環(ring)」…等等。「時間」也有種種的幾何描述(結構):「迴旋」、「晶體」、「mobius band」、「流」、「平滑曲面/奇點」…等。對人的精神、內在狀態的研究,就這樣借用了幾何學的種種概念。明明一堆哲學家和國外的學者群都是接續著在推進研究,只是呀,在台灣,知道這些的心理學者好像少之又少…

    關於時間、空間結構的理解,也會涉及人對精神、內在狀態的理解,時間、空間真的是被描述出來的,人的語言中有許多亦是透過對時間、空間的認識形成的,Merleau Ponty在久遠的《知覺現象學》時期,就給過精彩的論證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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