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16日 星期日

妳要雙腳向土地下跪,然後妳才會真正看見(——by 張瑋琦)



三年前再偶遇余老師,我說:「老師,好久不見,很想念你。」
余老師率直地回答我:「騙人!」
  得知余老師過世以來,我發現,不去追念思想是困難的。
  想念還是要及時表達,雖然哲人已遠。


  9月4日,學生來我的研究室討論事情,提到接下來想考生死學研究所的事。我從櫥櫃深處搬出一套余老師在東華族群所第四次講授「文化心理學」的錄音帶,問他:「你知道余德慧老師嗎?」「知道,但我沒有機會上他的課。」學生答。

  「算是緣份,這套珍貴的錄音送你,只是你得找個錄音機來聽。余老師是我的啟蒙老師,我在東華三年,他每年開文化心理學,我都重覆旁聽,我想,這錄音對你要學習生死學將有很大的幫助。」

  然後,我忍不住對著學生回憶起余老師的種種。

  還記得,余老師第一次講授文化心理學時,他一邊讀書,一邊將自己的心得傳授我們。課堂中,老師總會舉許多例子,引領我們「看見現象」。然而,老師的話語對我們而言,就像神的話語一般深奧得難以企及,下午二點的課忍不住瞌睡蟲就被召喚來了。於是,為了提振精神,族群所第一屆教室常見的風景就是--老師在前面侃侃而談,而底下學生傳著紙杯和檳榔。

  升碩二的暑假,我開始完全住進田野。文化人類學講的「文化相對觀」一詞輕鬆安易,彷彿只要頭腦轉個彎就可以立刻體會「在地人觀點」,事實上,一旦進入田野才發現並不是這麼回事。大家都記得余老常說做田野就是要「撩落去」,撩落去比冷冷的文化相對觀更深刻多了!

  當年,抱著「社區總體營造」願景進入部落的我,與部落青年的衝突和挫折不斷。一個夏天結束後,我遍體鱗傷地在田野踽踽獨行。友人吳勁毅回來跟余老師求救:「老師,你救救瑋琦吧!她在部落跌得很慘!」

  勁毅告訴我,余老師淡淡地說:「沒關係,她跌得愈深,學得愈多。她要重重的跌倒,才會雙腳向土地下跪!」這句話傳來,猶如當頭棒喝。

  我不記得余老有沒有親口對我說過這句話,但之後,這句話的意涵卻深深銘刻在我心中:「妳要雙腳向土地下跪,然後妳才會真正看見!」一直到今天,我和部落的朋友一起做社區營造,討論社區的事務時,這句話總是先出現在我的腦海,向羅盤般指引我的態度、作為與方向。

  不只如此,族群所三年反復聆聽「余式現象學」,更開啟了我看田野現象的視野。余老師是我的田野工作啟蒙恩師。

  只是沒想到,在學生面前回憶余老師的四天後,接獲余老師過世的訊息,內心徨徨無措而致連日輾轉反側。我不是一個很會表達內心深處情感的人,也不是一個會主動與舊識連絡的人,是一個常常把回憶的吉光片羽留在獨處深夜的人,或許是因為這樣,三年前再偶遇余老師,我說:「老師,好久不見,很想念你。」余老師率直地回答我:「騙人!」

  得知余老師過世以來,我發現,不去追念思想是困難的。
  
  想念還是要及時表達,雖然哲人已遠。

  恩師,謝謝你!你智慧的一語,我一生受用無窮。



瑋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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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瑋琦(Chang, Wei-Chi) Ph.D.
國立新竹教育大學
環境與文化資源學系
300 新竹市南大路521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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