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20日 星期四

難捨的祝福(--by 漢文)



没錯!您不會教書;
而是教人如何找到自己的生命,教人如何意會而不是言傳。

沒錯!您不是好人;
因為您以生命點亮他人的靈魂,可是也因此讓您自己累壞了。




老師,您好:

  我知道您還活著。您是用一種「非人類的臉譜」來看我們,您是用一種「學術生命的氣息」在呼吸--一如馬克斯的幽靈般,以大師的姿態憾動未來的學術生產。

  我曾在您的「生命講堂」,手捧蘭花和清水的砵皿,一起與五味屋的阿嬤及小朋友們,在您的靈前致意。我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任何的禱念,只有一種幽幽的默會。這種「說不出」顯然和「不說出」有著情緒上的雜揉,是一種「五味」雜陳加上自身莫名的氛圍。


  在顧老師的招呼下,我坐了下來。林徐達老師惋惜著說,「如果再有個十年、廿年……。」聊著聊著,皮皮(您最疼愛的家人——牠是個有學術素養、有好狗命的比熊犬Bichon Frisé),對著空氣吠了幾聲,在桌腳、門邊、書架旁踅著。這個景像就如同在您家討論論文時,皮皮跟著您的身影一般。您真的來了。您來和我們打招呼,皮皮跟著您走到書架旁,書架上的《街角社會》和《貧窮文化》突然跳了出來。就如許禮安說的,您再度以書做藥方,再度給人智慧、給人勇氣、給人力量。這些年來在部落裡,我所說的、我所做的、我所寫的,不過是田野的一角。

  我私心的力邀您到蘭嶼走走,您卻說:「田野就在我的腦海。」

  您在東華退休那年,吳天泰老師交待我代表同學致詞。我已不記得說了什麼內容,只記得在這個場合開玩笑過了火,說了您許多的「不是」:

  您不是老師,只因為您不會教書;
  您不是好人,只因為您不會照顧身體。

  這不只是我這麼說,一位同學寫了封信罵您,說您所教的都沒有用,反而讓人陷入痛苦的深淵。您沒有任何的回應。事隔五年,這位同學說:「我猜老師收到這封信一定很高興,他一定認為我找到了自己。」

  没錯!您不會教書;而是教人如何找到自己的生命,教人如何意會而不是言傳。
  沒錯!您不是好人;因為您以生命點亮他人的靈魂,可是也因此讓您自己累壞了。

  會後我良心不安向您致歉,您淡淡的說:「這些都不過是風罷了。」就像去年跟您說,我請google大師找您,出現了黑心教授的奇怪連結。您聽完回應也不回應,手一揮繼續回到論文的討論--示意著生命不應該隨風起舞。

  您的退休惜別會場後,有人說我致辭的用語很像您,這讓我想起博班口考被逼問,「自創新詞有什麼意義?」我直覺意識到:很多人不認同您不因循學術慣用詞,而老喜自創新詞,殊不知很多您創造出來的語詞,是用來貼近生命現象,是用來貼近田野現場,是用來觸摸學術生命的靈魂,也用來定住不可見的那道光;絕不是為了幽冥的創造而創造幽冥,更確切的說,那是來自心領神會下,與另一個世界的「寓見」、「遇見」與「預見」。

  「你的老師怎麼了?」一位校長關心的問起我,報端看到大師殞落的消息。《張老師月刊》陪伴她們家人走過困蹇頓塞,許許多多的生命也曾在懸崖邊,透過月刊看見崖壁上仍有許多可口的野草莓。也許就是那一點可口和清香的誘人滋味,讓生命的絕境(自絕之境)走到另一個絕境(絕美之境)--沒有別的,自絕與絕美的死死生生本身就是一門學問。之所以沒有人開啟隙縫引入這道光,只因「不知生、焉知死」的儒門大法綁死了生死之門。

  在生死的混沌之間,我不禁要問:「老師您怎麼了?」這回我不是來和您討論論文,但我仍然渴盼您起身說話,即便是咳嗽或是睡著的酣聲。「老師您怎麼了!」這回我不再是看您斜躺木椅,起身走動於床第之間,我只能隔著起霧的靈魂之窗,含著淚水默默的迷濛的望著您那緊閉的雙唇。我只能在假裝堅強背後,掩飾失去依托下的無助,我只得黯然的返家。

  從11號公路迎來的風,吹不走我對您的思念,雖然您曾告訴過我,那不過是風。雨刷來回的擺動,仍然刮不掉三巴颱風挾帶的雨水。雨水雜揉著淚水,已分不清誰在哭泣。是我?是老天?雖然您曾告訴過我,那不過是雨。

  雖然我知道,父母不是讓人依靠的。雖然我知道,他將幻化成「非人類的臉譜」,以天空的眼睛(星星)看顧著世間的人群。但不捨還是不捨,就像拉著褲腳不讓父母遠離的小孩,最後,還是得說:

老師 祝您 一路好走

漢文 敬上2012/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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