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28日 星期五

當一切都已說出,唯一留待說出的是憶念(—— by 林耀盛)


老師說,生寄死歸。
出生是寄養在花盆,死亡意味著「離開」世間,
但同時它也意味著「回家」,返回到宇宙的本原狀態。
如今,老師回家了,留給我們永恆的「鄉愁」。
但老師也幫我們開啟了一扇門窗:
無論在學術上、生活上,讓我們看到不一樣的世界。

台大心理系畢業生於追思會中,獻唱「阮若打開心內的門窗」,余老師曾經和他們一起唱過的歌。


  往年,教師節前會寫信問候余老師,今年,以此文追思老師。


  21日上午送老師去火化時,心裡想著,有一年,老師眼睛剛動完手術,無法大量閱讀。那年暑假,傍晚時分,只要有時間,老師會找我一起在東華校園走路,邊走邊討論閱讀心得,以閒散深度的方式分享想法。那時候,顧老師和老師的助理阿妹,有空時也會加入走路行列。東華校園大,我們繞著外圈走路、說話,盧梭說:「我只有在走路時才能夠思考。一旦停下腳步,我便停止思考;我的心靈只跟隨兩條腿運行思考。」一趟路走下來,往往是兩小時左右的思路。老師無論承受多少疾苦病痛,只要一討論到學問,就整個興味盎然,不覺苦痛。


  老師說,那也是一種黑暗中的思考,也是一種Bataile指出的「消盡」。「消盡」指的是原始人把自己的勞動成果,尤其是初收產品(獵物或稻穀),首先以奉納給諸神的方式耗費掉或破壞掉。這一行為完全脫離了「生產消費-再生產」的功利性經濟迴路,唯有在「消盡」這個行為,才能發現其價值和目的性。儘管老師的思考實踐往往和主流學術社群不同,但老師一直是以非功利性的「消盡」修行,循環、紮根播下人文臨床的種子。

  因為有些研究主題和老師有交集,我們也會互相下載論文彼此寄送。老師說,能夠分享文章和想法是幸福的。送行過程中,我在心中默默跟老師報告近期的閱讀思考,我想,或許會是老師喜歡的送行方式。

  21日下午,在追思會上,我和幾位學弟妹在台上,唱一首老師當年曾帶著我們唱的歌--〈阮若打開心內的門窗〉。

  老師說,生寄死歸。出生是寄養在花盆,死亡意味著「離開」世間,但同時它也意味著「回家」,返回到宇宙的本原狀態。如今,老師回家了,留給我們永恆的「鄉愁」。但老師也幫我們開啟了一扇門窗:無論在學術上、生活上,讓我們看到不一樣的世界。「阮若打開心內的門窗,就會看到故鄉美麗的田園」,我們也就可以靠近余老師,更靠近老師的心思經驗。老師留下珍貴的精神價值和思想遺產,老師不會離開我們。

  然而,難過不捨是必然的過程。想到老師曾翻譯他也喜歡的重要詩人Rilke的詩作--〈入冥時分〉:

    誰此刻在世界的某處哭

    無端端在世界上哭,在哭著我

    誰此刻在世界的某處笑

    無端端在世界上笑,在笑著我

    誰此刻在世界的某處走

    無端端在世界上走,向我走來

    誰此刻在世界的某處死

    無端端在世界上死,眼望著我

  總是迴盪在思念無盡,存有綿延。當一切都已說出,唯一留待說出的是憶念。等待的語言或許是沈默的,沈默已成為一種語言,沈默大音。Derrida 認為,死亡,不只是哀悼問題。如何看待愛、記憶、許諾、命定、體驗這一切呢?既然諾言從許下之時,且不管看上去多麼不可能,就做出承諾,該承諾又超越死亡。諾言一開始就做出承諾,即使不再有人在那裡對諾言做出回答或擔保。

  沈默運思中,綿延我們對老師的尊崇、敬愛和諾言,是老師「回家」後,我們打開心內的門窗追憶老師,須持續思考與實踐的終極功課。

  老師,謝謝您曾教給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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