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14日 星期五

悼小余--生之無常,死之如常(--by小貓)

   
又有一天,我跑去他們家玩耍,小余很開心地拿一本食譜給我看,我很高興地指著日式烏龍麵那一頁大讚好吃,沒想到他很得意地賊笑,把封面翻給我看,原來,那是一本狗食譜……。
小余哈哈大笑:「我可以煮一鍋啊,你的那一碗放鹽巴,皮皮吃原味。」


  我習慣叫余德慧教授,「小余」。我不是他的學生,這麼叫,體現了某種鄰居般的親切,而他確實就住在我家對門。
  我從來沒有上過小余的課,我只是在一旁胡混。七、八年前,我們在花蓮短居時,他在東華帶讀書會,熱情邀約我們去參加,我理所當然認為不是邀我。第一堂下課後,他卻很狐疑地問R:「小貓怎麼沒來?」我很誠實地跟小余說:「拜託喔~~拉岡耶~~!!!我聽不懂啦!!你太瞧得起我了!」
  


我對小余智性上的認識很晚,多年前,還住在新店的時候,有一天,我不小心翻開書架上的《生死無盡》,看了好幾頁,非常震驚,文章溫柔細膩,對生命有很深度的思索。我忍不住問R:「這個小余,是那個小余?!」我著迷於他的文字,以及對生命的反思,連去泡溫泉都抱著那幾本書。小余在東華的退休研討會,明明是送臨終研究論文,我卻厚顏地抱著我的《生死無盡》與《生命史學》請他簽名,小余又很狐疑,我像小粉絲一樣開心地說:「小余,可是我真的很喜歡這兩本書耶!」小余笑呵呵地幫我簽名。


  現在花蓮的家,就在小余家對面,是他跟瑜君幫忙安頓的。我依舊沒有參加讀書會,我們也不一定常常碰到面。我跟瑜君才是好朋友,因為我們都自認是無藥可救的、動不動就暴衝的太妹。


  不愛讀書的傢伙,永遠都怕老師。所以我跟小余的相處很少很少,但都很溫暖。


  剛搬到花蓮的某天下午,小余興沖沖打電話來說要幫我們家「開光」,於是誦砵團的人帶花、帶蠟燭,把我們家弄得又香又漂亮,讓我們躺在中心接受祝福。


  又有一天,我跑去他們家玩耍,小余很開心地拿一本食譜給我看,我很高興地指著日式烏龍麵那一頁大讚好吃,沒想到他很得意地賊笑,把封面翻給我看,原來,那是一本狗食譜……。小余哈哈大笑:「我可以煮一鍋啊,你的那一碗放鹽巴,皮皮吃原味。」


  皮皮是小余的愛犬,牠總是在小余面前盡情地發潑耍賴,小余全部買單。有天,不知為何,只剩下我跟小余坐在他們家客廳,小余一時興起,要皮皮表演「靜坐」,他催眠般地對著皮皮說:「靜坐!冥想!食物的美味~~」皮皮根本不理他。我看著小余那麼認真地訓斥皮皮,心裡都快笑翻了,表面上還要力圖鎮定,畢竟人家是心理學大師,這麼做一定有其用意。


  最後一是次見到小余,是五味屋的孩子來看墨麗,小余下廚炒米粉煮丸子湯,還堅持要為他們一人先盛好一碗湯,放在孩子的手邊,淡定地說:「小孩子怕燙,湯要先盛好。」


  小余大多數的時候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對世界很淡漠,我有些怕他,可是從很多微小的地方會看見他的溫柔,比如,那一碗盛給孩子們的湯。


  瑜君為小余佈置的靈堂相當素雅,禮儀社的黃色布幔全部拆掉了,讓小余的書架跟畫,都一如往常地在原來的地方。禮儀社金光閃閃的佛像、紙紮的童子童女、電動蓮花,也都撤走了,換上小余收藏的佛像,一旁供著蘭花、野薑花。靈堂像家,彷彿小余還在這裡,跟我們在一起。


  靈堂案上,陳列著他寫的書,他一生寫了十幾本書,《詮釋現象心理學》、《生死學十四講》、《生命史學》、《生死無盡》、《台灣巫宗教的心靈療遇》、 《臨終心理與陪伴研究》(以上為心靈工坊出版)、《中國人的寬心之道》、《中國人的自我蛻變》、《中國人的生命轉化——契機與開悟》、《孤獨其實是壞事》、《男兒心事不輕彈》、《回首生機》、《感應之情》、《生命夢屋》、《情話色語》、《觀山觀雲觀生死》、《生命宛若幽靜長河》。案上書不一定齊,但是仍舊足以彰顯小余一生的智慧累積。


  來陪伴小余的人,或誦缽念經,或細細說話,也有些人捧著書讀。我讀《生命宛若幽靜長河》,第一篇的引言是這麼寫的:「生命宛若幽靜的長河,不管它將流向何處,它永遠是生命的脈動本身,未曾有過終點……。當生命之河奔向死亡,我們才恍然悟到什麼叫做永恆。」

  而文章的結尾,又是這麼說的:
  當生命之河奔向死亡,我們才恍然悟到什麼叫做永恆。在我們從年輕到壯年,我們內心空虛,必須援引外在的成就來營造我們生命的意義。 那時候,永恆就是功成名就、家庭美滿。可是,當死亡逼近的時候,我們已經無法把功成名就和家庭美滿當做永恆;在老教授的眼前,這些外在的事物在心底紛紛地 剝落了。在長河的終點之前,我們必須把「曾經擁有的」轉變為「自我的擁有」,就像行腳的僧人,時間、歲月都只存在自我的世界裡,在心靈形成某種秩序,就像心底的長河,伴隨著那一呼一吸之間的感受,伴隨著思考或體力的活動。

  這時候,每一刻都是實在,都是永恆,不受歲壽的干擾。這時候,人生的最後河段,就像輕巧的滑流,穩穩快快地流過去,清清澈澈地走了。


  小余在他曾經投注許多心力的慈濟醫院心蓮病房,平靜地走了,沒有痛苦,也沒有死前掙扎,輕輕地滑向生死的另一端。小余入院,體現了「生的無常」;小余離去,體現了「死的如常」。他留下的智慧話語,則如暗夜星光,永恆不滅。


原始出處:http://miakid.bluecircus.net/archives/diary/post_51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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